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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往柬埔寨
开始做狗推的时候我认识了“梭哈”。他在各种社交平台喜欢用微博上找来的大胸妹纸的身份装神弄鬼。那时候我们是12个小时的上班时间，有些福利好的公司可能是10个小时。梭哈每天都要迟到三五分钟，买上一包白狼，把两瓶他最爱的吴哥啤酒倒进饮料瓶里，偷偷带进办公室。
那时候他总是混迹在群里泡妹子吹牛，会员也不好好拉，动不动就被主管拉去谈话。有时候还能听到小黑屋里电棍次啦次啦的声音，声声闷哼夹杂着柬式烤肉的味道。接下来他就要穿几天的卫衣和长裤，你知道的，柬埔寨的天气坐着不动就汗湿了内裤，他居然包裹得这么严实，属实有难言之隐。
我们的底薪才五千块，还要被狗庄每个月压1千，连续压半年。除去罚款之类的，一个月拿到手也就3000块。但那个时候我还没体会到“爸爸的快乐”，拿着三千块钱觉得已经很满足很体面。
而梭哈就不一样了，他每天都会拿出枕头底下藏着的半盒软中华，穿着花裤衩和回力拖鞋，到咖啡店点一杯卡布奇诺，然后四处盯着人家的越南妹看。久而久之我忍不住问他，大家都是一样的工资，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买中华抽？他很儒雅随和地回了我一句：关你屁事。后来有一天他喝醉了，我才知道真相，原来中华盒子里装的是1美金一包的白狼。你看看，这就叫做深藏不露，这就叫做威慑力和牌面，我自愧不如。
就在那段时间，公司突然来了很多人，不到一百平的办公室挤了50多个人，根本没有电脑可以用。那时候主管就给我安排了一个塑料凳子，让我坐在梭哈后边学习炒群。
他经常在会员群里说一些比较奇怪的话，比如说：今天三十本金赚了一万多，晚上准备吃一手烤全羊；每天跟计划月入十万抽什么牌子的烟比较有牌面？南京某某地方会所太差劲，3000的嫩模也不过如此等等。有时候没人理他，他就换不同的小号来配合自己，看他一脸满足和骄傲的表情，我心想：还能这样玩？组上除了他，还有个小组长，每次看到梭哈在群里跟会员吹牛扯犊子，他就非常的不爽。这个人脾气很大，整天眯缝着眼好像没睡醒似的。
有天晚上刚上班，梭哈突然对我招招手，意思是让我到他那边去，我赶忙过去：怎么了大哥？他淡淡一笑，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：我烟忘宿舍了没拿，你带了么？给我拿一根先。
我赶忙掏出来我心爱的Marlboro，他拿了一根扔在办公桌上，想了一下又拿了两根一边耳朵上别了一根。接着我又看到他在群里跟会员吹牛逼：今天偷了我老爹一条软中华，会被发现么？只不过等了一会看到没人回复他，他就又说了一句，这个中华不太好抽，有点烧嘴。过了三五分钟，还是没人回复，他就赶紧切换到管理号，把那句话给撤回了。
上班需要能量
梭哈炒群的托儿有很多身份，有带孩子的宝妈，有卖建筑材料的商人，有煤老板暴发户，还有地主家的傻儿子富二代。我唯一佩服的是他把这些角色的性格和习惯切换的来去自如，语气和说话风格都独树一帜。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真实的他。我想，可能是这个时代太缺乏安全感了，所有人都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起来。你看到的只是一张张虚假的面具，说着无关痛痒的谎言，或者是为了排忧解难，或者是诉说苦楚，或者是为了发泄压力，但是从始至终这些谎言都没有伤害到任何人，也许那是理想，但却永远无法企及。
不光如此，他玩彩票的地点也是层出不穷。有时候是在广场上用他高贵的iPhone6s，有时候在情妇的家里，有时候是在肯德基的店里用Mac Book Pro或者是在星巴克和高中同学唠家常，接着往群里丢出一个一万的注单的截图引起一片惊呼声。那一刻他说着各种谎话，如果我是局外人，一定会信以为真。也除了我，没人会觉得那是谎言，甚至连他自己，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，无法自拔，毕竟在群里看到别人各种追捧，那种兴奋的神情是装不出来的。
从小到大我都没做过让自己胆战心惊的事，怕给家里惹麻烦，不担心被罚不让吃饭，只是害怕家里人失望的表情，犹如梦魇。而且自己胆子也不大，家里在农村，连偷红薯的勇气都没有，同村的小伙伴都笑我胆小， 长大肯定怕老婆，可是我又阴差阳错瞒着所有人孤身前往了柬埔寨这个地方，真是奇怪。
后来公司又来了个四川妹子，23岁，据说已经结了婚还有个一岁多的孩子，后来老公赌博输了几十万，她不辞而别来到了柬埔寨。为了方便叙述，我们还是给她起个绰号，就叫师太吧。师太这个人呢，身材不错，虽然生过孩子，声音嗲过林志玲，走起路杨枝柳摆的，着实给我们这些单身狗留下了无限的遐想。
师太来了半个月之后，我们推广部门的工资就底薪提升到了8000多，还有百分之三的提成。这把我们这通高兴的。但是加底薪也不是无偿的，我们的工作时间从12小时强行加到了14小时，当时部门一半的人意见很大。由于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作罢，毕竟六个人的团队，三个都是皇亲国戚，我们三个没背景的小狗推，想造反呢这是？工作时间增加的那段日子，作息都要调整，特别是晚班，那是最难过的，想睡又不能睡，坐在凳子上又困得要命，如果不是为了8000的工资，我真不想干了。上晚班的时候，我早上和晚上都不吃饭，就为了多睡一会，还能省点钱。
虽然师太给我们争取了挺大的福利，底薪产生了质的飞越，从此后，我们狗推，站起来了，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，但是我还是有点看不起这师太，觉得这妹子蹭点吃喝，一起扯扯犊子还行，不值得深交。
雨季结束了，十一月份的时候盘也走向了正规，我也每个月能拿到2000块左右的提成了。办公室一如既往的热，一个空调被反复的调成26度和16度，有的怕热，有的怕冷，冷热交替之下，师太也穿的时而厚重，时而清凉。
终于，八千底薪和提成加起来一万多块，发下来了。师太高兴的对我和梭哈喊道：今晚上去聚一聚吧，吃烤鱼。我唯唯诺诺半天没出声，梭哈立马把桌子拍的duang duang 响，嚷嚷着他请客，自己要先喝个五瓶啤酒洗洗胃之类的话。
一顿吃吃喝喝下来，烤鱼店的客人也走了差不多了。师太像是喝多了，怔怔的愣神，突然间两行清泪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，我顿时手足无措，转眼一看梭哈，已经趴在桌子上醉的起不来了，师太红着眼眶对我说：其实她早就不想做这份工作了，要不是家里的烂摊子……说着说着又哭出了声，我只能递给她几张纸巾，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，我正在想着如何安慰她的时候，她抬起头已经是满面笑容：家里不好，我又没什么文化，工作不好找，还是要加油，我们都老了。
时隔大半年时间，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是2019年12月16号，那天发工资，我们在远离故乡的另一个国家尘土飞扬的破烂小镇，我和师太面对面坐着，梭哈倒在桌子上，从那天起，我开始对这个世界充满疑惑，一张张衣着光鲜的面孔，背后是否有辛酸往事？一副副不同的神情中，是否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？
那晚上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下还是别有原因，我偷偷地跑到卫生间里三个字了，脑海里幻想的居然是师太的样子，我感到羞耻，又觉得非常的刺激，到达顶峰的那一刻，我又感到无比的失落和空虚。
我们回去的路上，天空中很难得的有一轮弯月，就像是一滴孤独的眼泪，照亮着所有人的秘密，仿佛都无所遁形，也包括我。
一本书也没看完过
公司趋渐稳定下来，对我们的管理也相应的没那么的严格了，有时候梭哈上班的时候会偷偷的看毛片。但是他这个人又非常的怂，只要发生任何风吹草动，立马最小化，装模装样看看计划软件，挠挠头表示下计划这个时候很不稳这样，或者大骂某某会员赢了钱就跑，用词极其的粗鄙不堪。只到后来，发生了一件事，才让我对梭哈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。
那是一个午后，大家懒散的发着计划，炒着一些微博上或者新闻上的话题。窗外烈日当头，汗珠像断了线的水滴。柬埔寨这地方电力供应非常的捉急，我深深的怀疑自己身处90年代的老家小乡村，居然还有供电不足的情况，空调不给开只剩下几台风扇在有气无力的摇着头，心烦意乱的时候一个输自闭的女会员突然加了我和梭哈的托儿号，要求借钱。
又过了三四天，吃饭的时候，梭哈突然问我借五千块钱，我当时就愣住了，他已经存了快两万，怎么要向我借钱，在我逼问下他说出了事情的经过。起初那个女会员让他带回血，充值了1000，然后输光，又充了3000，还是输光，梭哈，是何许人也？喝个西红柿鸡蛋汤都要用高脚杯斟起来，才能显得有牌面，才符合他的身份和地位，于是就自己掏腰包给人家充了5000，没想到技术不是很到位，还是洗白白，一来二去，几天就把三个月工资霍霍没了，我深感诧异的同时也觉得非常可笑，于是出于对他的尊重，我借给了他五十美，毕竟大家都没本事，各走各的才是硬道理。
第二天，我看到梭哈给他的网恋女友发出一句，请寄给我一把镰刀，让我来收割你的眼泪。当天我并没有去关心他俩说了些什么，只是晚上梭哈睡觉说了很多梦话，什么网恋，奔现，大胖小子的。
吃汤圆时会想家

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。有一天，师太问我，想家吗？我笑了笑，不知道说什么。任何一个姑娘，她都有温柔可人的一面，足以融化任何坚硬的心，让你胸间荡起无尽柔情，甚至想要照顾她一辈子，我承认，面对她的关怀，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加速了。
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，大组长回家结婚了，我和师太每天下了班去逛超市，去河畔听虫子的鸣叫，她喜欢把头靠在我的肩上，听她说她喜欢说的话。她也再不会在群里跟其他男会员聊荤段子，也不会气势汹汹的骂人了。
你跟师太在一块了？梭哈问。我说，没有啊！梭哈笑了笑：别不承认，我都知道。
又一个月过去了，疫情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，师太说她要回家了。命运又仿佛跟我开了一个玩笑，一切又归于起点归于寂静。
我们三个经常聚在一起喝着0.5美金一瓶的啤酒，说着以后的事，离开了这行能去做点什么？我回国后就打算暂时先在家陪爸妈，白天下田干点农活，晚上回来倒头就睡。依希记得师太好像说过，要把债还清后带着儿子回农村生活，至于梭哈，则是回去后和自己的网恋女友奔现，结婚，先生个大胖小子传承香火，然后自己在出去闯荡一番。
但这些可能都是属于我们三个最美的那个梦吧。这座小镇的夜色总让我坐立不安，感觉世界不停地在下沉，ktv的霓虹耀眼，却没有一盏灯是真的为谁而亮。大家各自还是一无所有，两手空空。柬埔寨也许容得下身躯，却容不下灵魂。

（作者：风花雪月）